每當我回到生我養(yǎng)我的老家,目光西眺到對面那口塘邊架著小木橋的水塘時,便有一種深深的故園懷念之情,似波濤一樣地翻騰在我的腦海里。
那是我夢回魂牽的家園——稈樵園!
據(jù)說,稈樵園原是我家堆放稻草的地方,所以叫稈樵園,后來辟為菜地。稈樵園面積不大,只有一分二厘菜地,呈長方形。它的東面原是碧波蕩漾的大水塘,塘邊兩角有兩叢茂密的黃竹,水竹相映成一道渾然一體的綠色屏障;西、南兩面是一道折向相接的土磚矮墻,青藤爬滿了整個墻體;北面是別人家的一口小水塘,塘角有棵臘梅,三九寒冬中,白里吐紅的梅花斗雪開放;在西墻臨塘的角上,開著一道僅2尺寬的園門,用竹枝扎塔擋著雞鴨和牛羊。
稈樵園,是我童年生活的一塊深情向往的圣土!因為,在那里有我爺爺、外婆、父親、母親忙碌的身影。在上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生活極其困難的艱苦歲月里,稈樵園一直是我家的唯一自留地,它像家人一樣地伴隨在我們的身邊,默默無聞地供我家耕耘,起到了“蔬半餐”作用。那時,父親是家里的唯一勞動力,他一年四季都在園子里種上各種蔬菜,時不時地選擇許多個早晨和黃昏(特別是黃昏做事,越做越有勁),總挑著一頭是只高木耳子便捅、一頭是只盛滿土雜肥的糞箕,到園中松土、除草、施肥,從不用化肥,蔬菜長得很茂盛。有時還撒上白色的石灰防治螢火蟲,大家都稱父親“土心好”。小時候,我常跟著大人們到園中摘菜或除草,顯得那么天真,看什么都新鮮。當四至五月南風習習、園中青黃不濟的荒時暴月,我總是天天早晨跑到園中看父親種的黃瓜種子破土而出,慢慢長葉抽藤至結著枝子型的黃花,黃花中包含的黃瓜初蒂,心切切地盼著黃瓜長大。因為,待到那時我有“嘗新”的黃瓜吃了;當土邊的茄子那呈橙色的莖葉兒蓬蓬生長時,我和爸媽常在園中將茄樹底部的葉子摘掉,然后鋪在大路上讓人踐踏,說是這樣做能早結果、多結果;我最鐘情于辣椒。辣椒的出產(chǎn)期是在黃瓜之后。這時,黃瓜、淡菜吃膩了,天天盼望辣椒來“嘗新”。于是,我不時地跑到園中看看辣椒已經(jīng)長了有多大,心中默默地預算多少天可以“嘗新”了。一般地辣椒要待到端陽時節(jié)才能少量出產(chǎn)。因此,我的父母大都選擇過端陽這個時節(jié)才摘新辣椒來嘗新。始產(chǎn)的辣椒非常鮮嫩,沒有多少辣味,媽媽在炒菜時,鮮椒不用刀切碎,只將其綠巴摘掉,用清水洗干凈,將辣椒整體放進鐵鍋里炒軟,再用鏟子將它拍扁,與鹽油攪和,使嘗新的辣椒成為家里最好的美食。在臨塘邊的土邊,有些年里還砍些小松樹插到塘里打個架子,上面鋪蓋些樹枝和柴枝,搭成一個簡單的棚子,將水瓜、南瓜、冬瓜蔓牽引其上。不久后,花兒朵朵,碩果飄香。豐收時,當我們將白色的水瓜、綠色的冬瓜、黃色的南瓜抱進家里時,我奶奶八嫂婆婆就高興地念著一首流行的順口溜說:“瓜有瓜種,茄有茄種,冬瓜生毛,世界萬物都有種”。過了一會兒,她抿著嘴巴又出了十首蔬菜謎語讓我猜:“一沽尖尖,二詁握拳,三詁打傘,四詁團圓,五詁紅艷艷,六詁艷艷紅,七詁生身毛,八詁生身蒼,九沽籠冬吊,十詁雙對雙”。片刻后,我報出了:筍、蕨、蕈、蒜、辣椒、冬瓜、苦瓜、絲瓜、豆莢十種蔬菜的名字。這時,奶奶又抿著嘴子向人稱贊我:“這孩子今后準會善于讀書。”說得我心花怒放。拔草時,莖桿粗壯的馬莧拔除后,總不像其他雜草那樣很快地被太陽曬癆,小時候的我不知其中的科學道理,就問媽媽這是為什么?不識字的媽媽竟能向我講述了這樣一個神話故事:從前,天上有九個太陽,曬得大地像火爐。這時有個神人上天將其中的8個射下來了,還有一個躲在馬莧葉下才保存下來,這就是天上現(xiàn)在的那個太陽。為感激這種植物的救命之恩,因此,太陽最火也不曬死它。
我的父母為人老實,心地十分善良。一生中安分守己,從不侵犯別人的半點利益;具有一種無論是在什么艱難困苦的條件下,從不亂拿別人的一針一線的高貴品德。可是,事物難違其社會規(guī)律——“善馬逗人騎,善人逗人欺”;“世界上的一切動物(包括人),都是以其自身能力的大小來決定其日后的命運”。而我家稈樵園所遭遇的命運也是一樣。
那時,十嫂婆婆就住在我家稈樵園后面,她人高馬大。生性較強。但她一生不幸,早年丈夫被抓壯丁一去不復返,后夫中年先逝,又帶撫子不認后娘,落得她老年孑然一身。為維持生計,她年年在無糧食的情況下飼養(yǎng)大批雞群掙點錢。雞群由于缺少糧食喂養(yǎng)就飛到園中啄食我父親用心血和汗水種植的蔬菜,常常給我家菜園造成毀滅性的后果。我家又距稈樵園稍遠,常常照顧不遐。起初,我父母以禮相勸,十嫂婆婆還有所收斂。后來,她習以為常,聽之任之,并常為此事雙方發(fā)生口角,最后都是以我父母無奈甘拜下風為果。因此,造成我家稈樵園難以種菜,漸近荒蕪。其后,她家得寸進尺,將殘墻推倒,挖去腳石,企占而去。而那時是極左時代,我家除僅有的一塊自留地——稈樵園外,其余的土地都實行集體化,使得我家無園種菜,有時只好“打米湯”拌飯吃。
好像是在1966年的大年初一日,家家戶戶的孩子高高興興過新年,而善良老實的父親卻一反常態(tài),突然暴起,威嚴地強令我與他冒著尚末融化的冰雪,打著赤腳作土磚砌墻護園,競然整整勞動了一天。其后下雨只好作罷。許多年后,我不理解那天父親的這個“壯舉”,反覺得他神經(jīng)有毛病?,F(xiàn)在細細深想,我好糊涂啊!不是有句名言說:“沉默吧,沉默吧,不是在沉默中爆發(fā),就是在沉默中滅亡”嗎?當家園遭到外侵的時侯,一家之主、長受欺凌的父親,他也有一般人那樣的思維和尊嚴!他怎能繼續(xù)沉默?怎不爆發(fā)?但他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,他的這種一時的、極其罕見的抗爭,后來卻像雨后天空的彩虹般地消失了。而后,她家后人看到我家全是一根燈芯都縛得攏的老實人,利用我們逆來順受、做事拖皮、沒有落實的行動與奇怪的、缺乏應有的斗爭精神等弱點,最終將我家祖祖輩輩耕耘的家園擴成了他的家塘………
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。
許多年過去了,我的父母親也己經(jīng)離開我們逾20年了,我不是單純地留戀這塊土地,而是深深地、本能地留戀著在這塊土地上,所產(chǎn)生的對親人們刻骨銘心的、念念不忘的昔日骨肉之情,對我的養(yǎng)育之恩。呵,我的童年,我的親人,我的家園,原來是這般美好!而今,恰似“一江春水向東流”?。ɡ罘砒Q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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