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下,一個詞匯在社會上靜悄悄地流行著、時髦著。不是網(wǎng)絡(luò)詞匯“做俯臥撐”“躲貓貓”“我爸是×”“神馬都是浮云”“我是出來打醬油的”“不管你信不信,反正我是信了”等等。也不是名人名言,更不是各地的諺語、警句。它沒有以上這些網(wǎng)絡(luò)詞匯耀眼奪目,頻頻上熱搜。它雖默默無聞,可悄無聲息傳遍大江南北,家喻戶曉。它猶如草根明星一般,潤物細無聲,猶如小草的生命一般平凡,可生命力旺盛,俗氣中透著頑強不屈。沒有聚光燈下的萬人矚目,也無電視、廣播的輪番轟炸,也無報紙的長篇累牘傳播,可它的魔力并不遜色于網(wǎng)絡(luò)流行詞匯。它遍布祖國大江南北。廟堂、坊間無不提及它,它欲與以上名噪一時的網(wǎng)絡(luò)詞匯試比高,它就是——資深!
資深并不是一個計量單位,然而又與計量靠近,似是而非。它的解釋很簡單:“資歷深。資質(zhì)深厚,形容很有經(jīng)驗,有能力。” 考究這個詞的來歷,有以下兩種淵源。
蓄積深厚。語出《孟子·離婁下》:“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則居之安,居之安則資之深,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,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” 明朝李東陽 《邃庵解》:“彼居安以資深,亦引伸而觸類者也。” 明朝王守仁 《傳習(xí)錄》卷下附《朱子晚年定論》:“從事於朱子之訓(xùn)余三十年,非不專且篤,而竟亦未有居安資深之地,則猶以為知之未詳,而覽之未博也。”
閱歷豐富,資格老。 宋朝葉夢得 《石林燕語》卷九:“但選材堪此選,資深者入三院,資淺者為里行。”《醒世姻緣傳》第八三回:“他守制的時候,正是守選點卯之時,點到起復(fù),倒成個資深年久,頭一個便該選他。”
桃花潭再深也只有三千尺,“資深”就不知有多深?這樣一個模糊不清的詞匯流行開來,與時代的發(fā)展有關(guān)。究竟在何時開始流傳,甚至達到遍地開花,萬山紅遍的地步,無從考究。放眼望去,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很多“山頭”都有“資深”的蹤影在游動。你朝新聞界看:資深主持人、資深媒體人、資深記者、資深編輯、資深評論員;你朝教育界看:資深教授、資深教師;你朝文藝界看:資深學(xué)者、資深演員、資深藝人、資深導(dǎo)演、資深作家;你再朝經(jīng)濟界看:資深會計、資深經(jīng)理、資深策劃人、資深銷售員……前些年“資深”這詞還養(yǎng)在深閨人未識。沒想到,幾年間就飛入尋常百姓家。“資深”不一而足,連化妝品都有什么資深(生)堂。只要你喜歡,各個行業(yè),各個領(lǐng)域都可以冠以“資深”二字在別人的頭銜前面。
資深這兩字太乖巧了,模糊不清,它所指的“蓄積深厚”、“閱歷豐富,資格老”都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。在某個行業(yè)蓄積多厚才算得上“資深”,沒人能回答一個明確的概念。“閱歷豐富,資格老”這個也是一個模棱兩可的說法,并未量化。只要模糊,就會有人亂用,反正沒有一個部門能管得著,想怎么用就怎么用。社會上于是就有“真資深”與“假資深”的區(qū)別,跟各種作家泛濫一樣,分不清誰是真,誰是假。只要入行久、資格老,即使是馬齒徒增一事無所,都可以混出個“資深”的名頭來。“資深”與“著名”還是差一個檔次。在這個討巧的詞匯面前,只要年歲上來,走到哪里,無官無品,有人就給你冠上“資深”二字,聽者也不反感,說者也覺得尊重別人。比以往某個時期稱別人為“張老”“王老”……或是“老張”、“老王”藝術(shù)多了,韻味多了。與叫滿大街的女人為“美女”如出一轍。
“資深”不僅在社交場合頻繁運用,在職場里也使用得較多。尤其是不少媒體,在總編、主編、主任等職稱以外,時常有不少媒體為了籠絡(luò)一些傳媒高手加盟麾下,誰也不愿讓位的情況下,“資深”就橫空出世,給不少平凡與大眾的職位加上“資深”,于是就區(qū)別于普通的記者、編輯。搖身一變,就成了“資深記者、編輯、評論員”,名稱變了,待遇也隨之“享受主任級”。這樣的職位變化與政府里面的“股長”一般,也屬一大創(chuàng)新,并使用到職場中。在別的職場也時常運用,資深設(shè)計師、資深策劃人、資深畫家……
“資深”似為“著名”的“姐妹詞”,夠不上著名,但也有多年工作經(jīng)歷,于是就攀升了資深。農(nóng)民兄弟在大聲呼喊,為何沒有人叫我“資深農(nóng)民”,其實夠得上資深農(nóng)民的,就有閏土、楊白勞等,甚至稱得上“著名農(nóng)民”。在江湖上混得久了,誰都可以混成老江湖的。比起著名來,“資深”二字的獲得就容易多了,前者怎么也得使出渾身解數(shù)吧,而“資深”二字,只要入行久、資格老,即使是馬齒徒增一事無所,都可以混出個“資深”的名頭來。所以,“資深”中也含有諸多水分,不是人人都可以冠以這個詞匯的,不能泛濫成災(zāi),隨處可用。
“資深”一詞特別招人喜歡,聽著舒坦,因為它能拉長人們的思緒,會聯(lián)想資深者還沒有資深時的風(fēng)采。不過一“資深”也容易使人知道資深者的風(fēng)光不再,“資深”里面包含著人家對你的尊重,同時也多少包含著人家對你的可憐。
第一次領(lǐng)教“資深”這個詞,是幾年前采訪央視春節(jié)晚會的一位導(dǎo)演,那位導(dǎo)演留著一臉絡(luò)腮胡子,一只大煙斗不離嘴,一副藝術(shù)家的嘴臉。一看這作派,就先從氣勢上壓倒了俺。果然,名片遞過來,銜頭寫著“資深導(dǎo)演”幾字,這“資深”二字,立馬讓俺產(chǎn)生高山仰止之情。原來,要“資深”,派頭要搞足。藝術(shù)家總是與怪異的發(fā)型,穿奇裝異服,身上掛帶一些怪異的零碎。搞商業(yè)的,一定要顯示有實力的名牌汽車,名牌鞋襪衣帽,哪怕在人前顯得財大氣粗,回家后咽酸菜,咬牙還這貸那貸,也要打腫臉充胖子。
這 “資深”二字,大致等同于資歷深。以前俺們介紹某人,都說這是老編輯老記者?,F(xiàn)在都改口叫資深編輯、資深記者。的確,老編輯老記者,土得掉渣,改成“資深”效果就不同了。好像兩口子相互間的稱呼叫“狗蛋他爹”、“老虎他媽”之類的就顯得俗不拉嘰,改叫“達令”或“甜心”什么的,既顯得跟國際接軌,又透著伉儷情深的浪漫味兒。
“資深”有時又等同于“老油條”。一個單位若流動性不強,資深群眾多,這水就渾、就深一些。任手腕多強硬的領(lǐng)導(dǎo),想在資深群眾頭上動土,總得掂量一番再下手。比如開起會,若是雛兒在下面嘰嘰喳喳,完全可以喝令他們閉嘴。碰到資深群眾在下面聒噪,領(lǐng)導(dǎo)只好睜只眼閉只眼了。鬧不好,資深群眾翻白眼來一句:“牛什么牛呀,裝得人模狗樣的,老子進單位時,你還穿著開襠褲呢。”此時,領(lǐng)導(dǎo)一定尷尬得啞口無言,面紅耳赤。
知道了“資深”的好處,從此開口閉口就稱人家“資深”什么,散步時遇到大學(xué)老師,趕緊向同事介紹他是“資深教授”。教授臉圓圓而腦袋禿禿,一看就是執(zhí)教鞭已有些年頭,完全符合 “資深”標準。教授滿面春風(fēng)接納這樣的暗捧,隨后話茬就打開。
資深美女是對中年婦女調(diào)侃式的“尊稱”。受此殊榮的婦女一般有兩種情況,一種是在當(dāng)?shù)卮_實曾經(jīng)美貌過人的中年以上婦女,一種是相貌平平但很有人緣很有實力的中年婦女。見到一個稍有姿色的中年婦女,趕緊稱她是資深美女。“美女”而又“資深”,顯然過了“垂髫”時節(jié),也許是“徐娘全老”或者“美人遲暮”。但是有了資深二字,就會提醒人家遙想美女當(dāng)年,老娘也曾經(jīng)漂亮過。曾經(jīng)也是人見人愛,花見花開,車見車爆胎的一大美女。自然也會心花怒放,回贊你情商高。至于“資深美男”,倒是不宜出口,因為容易讓人想入非非,以為是老資格的“牛郎”之流。
有時一些勞什子的會議讓俺來主持,需要一一介紹主席臺上的人物,大凡坐主席臺的,都是有頭有臉的,介紹起來照本宣科便是。偶爾個別人道行很深,但職務(wù)上又是白板一塊,我就給他戴頂“資深”的翎子,于是皆大歡喜。人就怕別人不給面子,面子給足了,一切都好說。
出校門將近二十年了,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跨越兩個世紀,俺也終于熬出個“資深”的名頭,一出門,總有人送幾頂 “資深記者”、“資深編輯”、“資深作家”的大帽子。有了“資深”二字打底,顯得俺資歷不俗,從業(yè)經(jīng)驗豐富。有人這樣捧我時,我一般都會沉默不語,因為我還未到那把年紀,我更加喜歡別人叫我“小婁”或“小哥哥”之類的稱謂,因為“小”,說明還有成長空間。
自從多了“資深”這項無形資產(chǎn)后,俺一下子就挺直腰板了。既然是“資深”,怎么也得故弄玄虛、故作深沉吧,言談舉止得矜持點,行動作派得端著點。從此講起話來開始字斟句酌,一句話可以說明白的事,俺要把它像廢舊鋼鐵一樣拆得七零八落分開來講。有了“資深”的盾牌,底氣也壯了不少,在大會小會上,也敢大放厥詞了,偶爾說些不著邊際或者夾槍帶棒的話,人家也不敢斥之為一派胡言,有人還昧著良心夸俺是字字珠璣。
從此,我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喜歡上了“資深”二字,并嫻熟運用。某日,跟俺家“紀委書記”正在散步,碰到“紀委書記”先前的同事,那人探照燈似的目光掃射了一下俺,多年未見,身體發(fā)福走形,似在懷疑俺和“紀委書記”的關(guān)系。俺不待“紀委書記”先開口,搶先一步自我介紹,俺是他資深老公兼資深孩子他爹。(原載《雜文月刊》)
(作者 婁義華,中國新報社社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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