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祖籍在永州市祁陽縣，但是我從來沒有去過，小時候，常聽父親提起祁陽有多么好，每年年初父親都會說上同樣的一句話：今年一定要回祁陽去看看。
但是，年復一年，直到父親駕鶴西去，這個心愿也一直沒有達成。
父親5歲就離開家鄉(xiāng)祁陽，跟隨他師傅外出闖蕩江湖。
父親的師傅是一個藝人，在祁劇中主演大花臉，師傅還是一名赤腳醫(yī)生，江湖人稱“接骨能手”。
父親從小沒有進過學校大門，斗大的字不識一個，但是父親憑借堅強的毅力死記硬背，用了整整20年時間，跟隨師傅學會了唱戲，學會了接骨。
出師后，師傅要父親謹記一句話：做人，要做有德之人。
接骨，父親得到了師傅的真?zhèn)?，用精準的手法把錯位或者斷裂的骨頭復位，再敷以草藥，一般半個月就可以痊愈。
小時候我父親經常帶我上山采藥，并且教我哪些草藥有哪些作用，可惜的是我對醫(yī)術不感興趣，沒能學會父親的手藝，這也是我這輩子的一個遺憾。
我父親在接骨方面醫(yī)術精湛，找他治療的人是越來越多，按理，我家的生活條件應該會越來越好，但是我父親一直記著他師傅的話：要做有德之人。
故而，不管是誰找我父親治療，我父親從來沒有要求要對方給多少錢，找來了就治，家庭好的，給幾個蘋果或者一包香煙，我爸爸會收下，但是對于很窮的人家，他不但不收任何東西，有時候還要倒貼幾餐飯。
為此，我母親還經常埋怨我父親傻，但是我父親總是一笑了之：我們不靠這個掙錢，就當積德！
所以呢，雖然我父親治好了很多人，但是我家的經濟狀況卻一點也沒有變好。
記得那是在1985年的一天，一名中年婦女帶著她的兒子來到我家里，請求我父親幫他的兒子接骨。
父親照舊沒有推辭，當即為男孩診斷?？墒且辉\斷過后，父親的臉色就變了，并且下了逐客令：你的孩子我沒有辦法治，請回吧。
孩子的母親一聽我父親這樣說就急了，眼淚也隨著掉了下來，顫聲問我父親：老師傅，您都還沒有治呢，怎么就知道不能治了呢。
父親嘆了口氣，沒有說話。深知我父親為人的母親這時走過來，輕聲的問男孩的母親：你來找我家老鄧之前是否到醫(yī)院治療過呢？
“是的，是的，孩子摔倒后我們就進了醫(yī)院，醫(yī)生說只能截肢了，我今天是聽別人介紹才過來找鄧師傅的。”男孩的母親急忙回答。
我母親聽了之后也是嘆息一聲說：你是不知道啊，我家老鄧有個規(guī)矩，凡是到了醫(yī)院之后再來找他的他是不會接受治療的，因為他師傅告誡過他，不許和國家的醫(yī)院搶生意。
孩子的母親急了，一下就跪在地上，聲淚俱下的哭訴著。
她丈夫兩年前因病去世了，她靠當搬運工拉扯著孩子，10天前，她把孩子帶到了工地，孩子在玩耍時一不小心把腿摔斷了，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，如果孩子的腿沒有了，以后讓她怎么活??！
本來就心軟的母親聽了她的訴說后，也陪著她一起流淚，并對我父親說：老鄧，怎么辦呀！
我父親也是很難過的說：我也想治啊，但是，我?guī)煾档脑捨也荒懿宦?，你還是帶孩子回去吧。
男孩的母親聽父親這么說，更急了，跪著來到父親面前，邊磕頭邊說：求求你求求你，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。
父親把自己關在房間里，想了很久很久。
當父親走出房間后，沒有說一句話，只是把孩子抱在懷里，為他接骨上藥。
最終，孩子的腿保住了，在孩子康復后，父親沒有接受孩子母親給的錢和物，反而要我媽給了孩子10塊錢，并叮囑孩子要好好孝順他媽媽，做個有良心的人。
這件事之后，一年的時間，我父親都是吃素。后來我母親告訴我，父親是在用這種方式向他師傅道歉。
小時候家里窮，除非家里來客人了，才有肉吃，但是我家里親戚不多，客人也就比較少。
可是在我讀四年級的時候，我發(fā)現家里的客人卻多了起來，隔個一兩天，又來客人了，而且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，這些客人都是年紀比較大的，還有些是殘疾人。
每次有客人的時候，家里都會有一盤肉菜，有時候父親還會陪他們喝點自己家里釀的酒。
讓我好奇的是，我感覺到我父親和那些客人雖然講的話是一樣，但是卻不是很熟悉啊。
后來母親告訴我：我們都不認識他們的，他們是你爸爸老家那邊的人，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來要飯的特別多，一般的人，我們就是給點米給他們，但是只要是說祁陽話的人，你爸爸就一定要留他們在家里吃頓飯再走。
若干年后，我明白了，父親把那些人當成了自己老家來的親人。
父親在離開我們的前一天，拉著我的手對我說：為父一生清貧，沒有給你留下任何的遺產，我就把我?guī)煾邓徒o我的話轉給你吧，和明，記住，做人，要做有德之人。
生前歷歷慈祥貌，耳畔時時肺腑音。
爸，請您放心，兒子會謹記您的教誨，做個有德之人！
（作者鄧和明：紅網嘉禾縣分站總編、記者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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